雷子健:文德甲枕木傳奇

2022-05-29

年輕時喜歡乘坐火車,從吉隆坡乘坐火車到新加坡,從吉隆坡乘坐火車到馬泰邊境巴東勿剎(Padang Besar),甚至從吉隆坡乘坐長途火車到泰國曼谷!漫長車程,三餐與茶點基本都在火車餐廳解決。當時就很好奇,何以早期本地長途火車的餐廳都由海南人經營?直至多年以後,始獲悉這裡面有一則海南人的傳奇故事,且關聯彭亨中部兩個毗鄰的山城文德甲(Mentakab)與淡馬魯(Temerloh)。

文德甲雖不是人人都知曉的小山城,但卻是吉隆坡往關丹必經之地。文德甲原稱Pasir Lawa,是Sungai Semantan河畔的一個小村落,即今Abu Bakar國民小學一帶,後來英殖民看中其地理優勢,便易名Mentakab以發展此地,華民最早開設的店鋪就在附近的老街場(今敦拉薩路),一些翻新過的店鋪上還註明1921年字樣。1901年英殖民本來考慮把文德甲作為彭亨首府,惟因山城地勢不平換去立卑(Kuala Lipis),至1955年再把首府遷到關丹。

中文地名在文德甲約定俗成之前,1923年譚里夫《南洋埠名》與1928年林穆群《馬來半島商埠考》皆以粵語發音記之「文迪及」。本地印裔學者S. Durai Raja Singam卻稱,文德甲仍是村落之時,有一名冷酷無情的領袖經常壓制村民,而馬來文tekab即為壓制,惟筆者查實馬來字典並無收錄這個字。

老報人溫故知(莊之明)另有一說,稱文德甲也可以是「問德甲」,地名或源自彭亨首位華人甲必丹符德三,因為大家尊稱符德三為「德甲」,就如葉亞來被尊稱「葉甲」、葉石(葉致英)被尊稱「石甲」,故文德甲很可能是以符德三為名云云。

淡馬魯雖是縣府,華裔人數卻不及文德甲,以致一般華裔更為陌生。淡馬魯位在彭亨河與Sungai Semantan的交匯處,最初被本地人喚作Kuala Semantan。關於Temerloh的來由比較好玩,話說有一名馬來人榴槤園主,交代原住民工人早上撿拾榴槤,豈料榴槤被偷了僅僅撿到數粒,面對園主查問,那原住民一時情急稱:temerloh, Dato!原來,馬來文merloh即睡著,前面加上ter則為不經意睡著了,此後園主便稱其榴槤園為Temerloh,到後來周邊一帶亦統稱Temerloh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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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merloh中文地名,除了淡馬魯也曾用過淡馬老、三馬羅, 1935年劉煥然《英屬馬來亞概覽》又稱蘇文丹(Semantan),溫故知則記之斯文丹,因其位處Semantan河口之故。

淡馬魯位在彭亨河與Sungai Semantan的交匯處。

好了,火車餐廳與文德甲、淡馬魯何關?這是一個有關海南人廚子發明枕木的傳說,僅見諸於溫故知1984年的《吉隆坡華人史話》,話說1885年馬來半島建造了第一段鐵路,為便利運輸錫米等此後鐵路便大肆拓展,但馬來半島鐵路卻因氣候或土質問題,沒幾年本地採用的「軌枕」(即crosstie或railway sleeper)經不起火車壓輾開始碎裂,這使得總工程師大感煩惱焦慮。

這位總工程師有一名海南廚子林灝熙,自幼隨長輩飄洋過海來到南洋,亦學得一手西餐烹飪功夫。根據溫故知,林灝熙獲知總工程師的煩惱,大膽建議火車軌道以木枕取代水泥枕,因為木頭非但有伸縮性,也可以承受更大壓力,至關鍵馬來半島的"波羅木"非常適宜做枕木。溫故知雖沒有註明「波羅木」的英文名稱,確有一種大樹 Merbau俗稱波羅木,惟溫故知在書中又稱波羅木為「貞艾」,從名稱來看似是譯自Chengal,中文稱作正艾木,又稱橡果木、樟腦木。

1912年Arnold Wright 及Thomas H.Reid 合著的The Malay Peninsula,記載馬來半島鐵路時,尤其關於枕木的木料僅強調Chengal,稱其是本地採用製作枕木的主要木料,既具有細密樹紋又可抗白蟻,並可在鐵路線上的森林取得,在鐵道上的壽命約莫10至12年。1939年傅無悶《英屬馬來亞》也稱,Chengal在馬來半島幾無處不有,木質堅重,強韌且耐久,聯邦鐵道且以此為標準枕木。

關於枕木的建議,總工程師起初不敢置信,在試用後發現效果非凡,委託林灝熙尋找枕木供應,當時文德甲、淡馬魯盛產木材,林灝熙找到當地海南同鄉供應枕木,這兩地枕木的生產帶動木材業起飛,英國人甚至把枕木傳授到世界各地云云。總工程師問起林灝熙要什麼酬答,林灝熙自忖唯一長處是烹飪,便要求讓他的家族在火車上開設食堂。總工程師向英殖民政府請准並備案,寫了一張證明書,大意為「本地火車上所有列車食堂永遠交付給林灝熙和他的繼承者經營」。

Chengal樹,曾是本地採用製作火車枕木的主要木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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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溫故知始終未提前述總工程師的名字。筆者從時間點上推論,符合溫故知描述的總工程師(Chief Engineer),一位是1901年馬來聯邦鐵道總經理兼總工程師Charles Edwin Spooner,吉隆坡火車總站也是出自其手;另一位是馬來亞聯邦鐵道建設部駐地總工程師 G. W. Fryer,還有一位是他倆的接任者P. A. Anthony。問題是英殖民檔案文獻,似未提及前述總工程師與枕木的關聯。

筆者幾經搜查發現,原來印度馬德拉斯(Madras)鐵道,駐地總工程師早在1853年已建議採用枕木(wooden sleepers)做軌枕,鐵道枕木在印度孟買(Bombay)的採用亦見諸於1858年的英國國會小組報告。問題來了,馬來半島1885年才建第一條鐵路,既然之前英國人在印度已採用枕木,所謂林灝熙建議在本地鐵路採用枕木豈不成了一大問號?

一名曾在彭亨發展的陳姓木材業老行尊告知,彭亨盛產木材,並不僅限於文德甲與淡馬魯,其他諸如勞勿、而連突(Jarantut)等,皆有生產枕木供應給鐵道局及外銷,早年或許主要採用高級硬木Chengal,到後來政府限制只能使用次級硬木Kempas,以及Tualang與俗稱「柚仔」的Keruing。據他分析,英國總工程師可能不熟悉本地木材,委託林灝熙尋找一種適宜做枕木的木料,後來不知何故流傳變成林灝熙建議總工程師採用枕木。

至於海南人經營火車餐廳及後來的火車站餐廳,興許是總工程師酬謝林灝熙協助尋找枕木供應,也或是英國人偏愛海南人的南洋風味咖啡與西餐。都說早期不少 海南人為洋人當廚子,從中學習了泡咖啡、烤麵包、制西餐的手法,所以英國人選擇海南人經營火車餐廳並不奇怪。如此說來,「林灝熙發明枕木換取火車餐廳經營」,恐怕僅是一則華民的美麗傳說?

走過百年歷史的文德甲火車鐵橋,成為遊人的一個探奇景點。

雷子健 資深報人,已出版歷史紀實《誰殺了欽差大臣》、《誰救了手雷女郎》,以及地方小史《愛新村:雪州華人新村的美麗與哀愁》、《愛漁村:地圖上消失的海平線》、《沙登回眸:黑白年代的火紅記憶》等十多本作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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