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B站觀眾喜歡什麼樣的節目？」

「我發現，不是不要笑挑戰，也不是隨機蹭飯系列，而是一張大臉懟在鏡頭前，背後是這種白色的牆壁……「

在落選2022年B站百大up主後，這位名為「有山先生」的國學up主如是平靜地說道。

下一秒，他就跑到諸葛亮之子的墓前，一口直飲二兩白酒，聲嘶力竭地背誦起了《滿江紅》。

他趴在石板上，以頭搶地、以手捶地。

「靖康恥，猶未雪，臣子恨，何時滅……」。

至於在諸葛亮之子墓前背這個的原因，他說，蜀漢叛徒可類比秦檜

末了，他看著手中潦草的手稿，突然會心一笑。似乎是想到了一些在網際網路上以「抑鬱症」作為擋箭牌的行為，於是，對著鏡頭蹦出來了一句：

「我有玉玉症。」

真正的抑鬱症疾病很可怕，但總有群sb在用玉玉症透支大家對其的同情關心

這便是有山先生，一個集抽象文化與國學於一體的奇怪男人。

痛飲狂歌空度日

有山的視頻，主打一個網際網路抽象式的朗誦。

相比於其他多少帶點土味的抽象，有山先生式的抽象更多來源於千年風雅與人類當代行為藝術的反差。

在他之前，沒人能夠在洛水當中一邊「凌波微步」一邊朗誦洛神賦，或是頂著40多度的高燒解讀《李憑箜篌引》；

再或者，一邊講著曹操「好人妻」的葷段子，一邊在其陵墓前大聲朗讀袁紹征討曹操的檄文。

而他最新的狠活，是一邊跳傘乘風而落，背誦《逍遙遊》

拋開這些行為藝術不談，有山確實是有些才華在身上的。

在成都的街頭當眾朗誦完討伐武則天的檄文《討武曌檄》後，他還能換個角度重新為這篇檄文寫個新篇。

「駿馳千里，豈有牡牝之分；王育兆民，猶有善惡之辨。呂后自釁於匈奴，乃啟文景；武氏披罪於上元，是憤堯舜。獻穢二帝，辜戮群臣，羅織四海，構亂八極。大寶為之崩碎，神器為之胠篋。率土陰於霾色，匹夫懾於刀兵。

因為無聊，他會幫萬曆皇帝重新寫《平倭詔》。或是假借李杜之名，做上長詩幾首。

儘管對於專業人士來說，這並非什麼難事；儘管在漢語言文學這塊，比他有實力的人一抓一大把（有山的原話），但有山最大的優勢在於——

比他有才的，一定沒有他抽象；

比他抽象的，未見得比他有才。

這張太唐了 頂不住了

乍看之下，他的視頻似乎很能滿足你對當代「魏晉風骨」的想像。飲酒、服藥、狂放不羈、縱情山水……

他自稱「十八線古代文學愛好者」「B站隱士」「杜甫狂熱迷弟」「莊子腦殘粉」...牙七年不刷、睡衣常年不換，蓬頭垢面出門，無視路人冷眼，鬧市街頭錄背詩視頻。

除了那些諸如「如何捐精」等離奇視頻外，他的視頻開頭往往是舉著酒瓶獨飲，隨後狂歌、妄言、手舞足蹈。

一喝酒，他仿佛就能和孔孟老莊坐而論道、和當年的王楊盧駱比拼才華。

但多看幾個視頻你就會發現，他並不是真如竹林七賢等隱者那般一心隱逸。所謂的「魏晉風骨」只是個玩笑。

如果真的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，那倒是有些辱魏晉了。

他有很多放不下的世俗虛名——比如，所謂的B站百大up主。

在去年痛失這一頭銜後，他便一直耿耿於懷。

除了開頭背誦《滿江紅》那段發瘋之外，他不止一次地提起這些讓自己心心念念的玩意兒。他甚至還專門出了一期視頻，一邊反思去年的痛楚，一邊立下新的投名狀。

「第一，我將繼續遊歷四海，以腳丈量世界。屆時還希望當地B有或富二代留學生，自覺、自主、自願地為我執鞭墜鐙、安排食宿。」

每次有山想去新地方做新內容時，必然會在動態區乞討一位能讓他蹭吃蹭住的施主，盡顯「網際網路乞丐」本色。

「第二，持續、有效、安全、合理地擴充戀愛經費，結束二十餘年的單身生涯……憑藉我看殺衛玠、擲果盈車的顏值，只需稍加穿搭，便可改頭換面。」

（前方小高能）

看殺衛玠：衛玠被人看死，比喻為群眾所仰慕的人；擲果盈車，潘安的容貌連老婦人都為之著迷，所以用水果往其車中丟。

比起所謂的「魏晉風骨」，有人說他倒是更像心比天高的秀才孔乙己。他只是自稱隱逸，卻無處不漏出嚮往虛名。

有人評價他，大概是五石散（魏晉時期的一種……丹藥）磕多了。

——他還真磕過。

一次，他拿著不知道哪搞來的魏晉古方，用硫磺等材料調配，隨後一口吞了下去。

當晚，他被送去醫院洗胃。

邊洗邊哭。

飛揚跋扈為誰雄？

有山先生和魏晉風骨最搭邊的地方，可能在於他的「狂」。

而狂，也是他最大的爭議點之一。為了搞節目效果，他狂的似乎有點沒邊。

他在視頻中的那些「玩笑話」總會顯得有些出格。李白杜甫地才華不配與他相比、孤篇壓全唐的《春江花月夜》是個「cjb」；不僅如此，他還痛罵《發如雪》的歌詞莫名其妙，說「余華.莫言等二流作家將被chatgpt取代」等等等等。

《現代漢語寫作技巧》

粉絲都知道這是在搞節目效果，但更多的外人，只會覺得他是傻（嗶）。

除了過度張狂之外，有山的內容也常常被專業人士批判。有人評價其朗誦內容「無非是扯著嗓子嘶吼」，只有感情，沒有什麼抑揚頓挫與技巧，從《春江花月夜》《揚州慢》到《滿江紅》，無論婉約豪放、無論，有山都基本只有一種張狂的念法；有人評價其寫的賦欠缺章法、連基本的押韻也無法做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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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什麼真才實學，主打一個氛圍感」。

而在面對那些意見相左的評論時，有山總會選擇最簡單也是最粗暴的方法——

罵。

B站搜索有山，相關SEO第二條就是「破口大罵」

他自認多次翻閱資料，絕不會有錯。所以每逢反對的觀點與攻擊時，他所作的回應總先要帶上幾十個「媽」。

有人借用余光中的一首現代詩形容有山，說他「繡口一吐，便是半個盛唐」——只不過他們說的「唐」，應該是指唐氏綜合徵的唐。

但這些爭議，都算是他想看到的。

因為不搞點抽象、搞點爭議的流量，就會在國學區餓死。

——這話有點極端，但確實差不多是這樣。

他在採訪時甚至在煩惱，為什麼罵他的人開始變少了。因為沒有爭議就沒有流量

有山早期的視頻顯得十分克制，甚至算得上儒雅隨和，與今天截然不同

有山本是高考體制下的被遺棄者，少年時憑藉自己一身才氣破格考入了川蜀最好的中學（之一）成都七中。不過後來他始終不明白，想要進入文學院，為何要先與那該死的數學英語扯上關係。

在那年的高考考場上，看著那個「我看高考」的作文命題，他終於難以忍受，於是大筆一揮痛罵一通，喜提作文零分成績。

後來，他直接去山裡隱居了幾年，隨後出山當網管、夜店服務生、清潔工，在一千八百塊的月工資中勉強度日；再後來，參加成人高考喜提三本，沒過多久便在大學肄業……

狂生之下，有山的情緒精神似乎從來不甚穩定。焦躁易怒、目中無人、甚至在高考前拿著菜刀與家中人對峙……所謂天才之下的脆弱點，在他身上也盡顯無疑。

但這一切，反倒讓他在流量時代成了網際網路的寵兒，看他嬉笑怒罵、抽象背詩是樂子、看他破防跳腳、蔑視李杜也是樂子。

有山不是傻子，也不是單純的表演者。他展現出的狂有七分真實，三分假裝 ，他也懂得怎麼展現自己的優缺點，利用網際網路的爭議為自己攫取流量。

他是瘋批、是才子、是文學領域內的「民科」；是網際網路的「大師"與小丑，亦是網際網路的必然產物。

有山為數不多的真情流露，是在「捐精」那期視頻的最後。

「『魏晉風骨』不過是荒唐的遮羞布，明天的他（有山）仍將謊稱百大、蔑視李杜，一邊吐著鮮血、一邊跑著可悲的馬拉松……」

隨後，他突然倒在了地鐵里。

不像演的，但也不像真的。

後記

詩詞歌賦是一堆沒啥用的玩意兒。所謂的「國學區」也差不多。

我學生時代自認背的詩詞也不算少，結果到最後使用最多的場合，還是拿來評測飛機杯。

於我而言，有山先生的價值，除了滿足我們有關「瘋狂的孔乙己」樂子之外，更多像是一個窗口，讓我們回想起、亦或是接觸到那些看起冗長卻是字字珠璣的經典。

因為，那些我們曾在語文書上曾經背誦的詩句，如今看來似乎已都成了精準的人生預言。

隻身來到外地舉目無親的打工人，才會明白《滕王閣序》中那句「關山難越，誰悲失路之人；萍水相逢，儘是他鄉之客」究竟為何意；曾經是天之驕子的平凡社畜在深夜emo時，才會明白「夜深忽夢少年事，夢啼妝淚紅闌干」是怎樣的心情。這些死板的文字，如今就像是一記時隔多年的迴旋鏢，恰好命中了你的心臟。

俗稱，「後勁兒大」。

有山先生是個很特別的存在，這種人多了不好，但如果真沒了，似乎也不大好——無論如何，理性看待就好。

有山依舊是那個有山，只不過對於我們來說，「看山是山，看山不是山，看山仍是山」。

痛飲狂歌空度日，飛揚跋扈為誰雄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