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為1943年日據第二年,日治昭南島(新加坡)政府策定了大疏散計劃。原來,一是昭南島人口密集,亦是二戰時日本帝國東南亞(Nanpo)的首府,一旦再淪為戰爭前線恐死傷慘重,二是減緩昭南島糧食嚴重短缺的負擔。日本學者原不二夫(Hara Fujio)研究發現,昭南島政府鑑定馬來半島和鄰近島嶼的 30 多個華民移殖區,新昭南與不二鄉是最主要的兩個。
英國學者Victor Purcell則稱,另有一個設在檳城威北安置華民與馬來人的峇淡園(Bertam Estate),還有一個在新加坡岸外的印尼民丹島(Bintan To)安置印裔與馬來人的移殖區。學者Paul H. Kratoska更發現,一些村落被指支持抗日軍而強制華民遷移,包括雪蘭莪的兩個移殖區新南洋村(New Nanyang Village)與新古毛村,以及霹靂的玲瓏村(Lenggong)。
在日治移殖區計劃扮演關鍵角色的筱崎護(Shinozaki Mamoru),二戰前既是日本記者也是日本特務,日軍入侵前夕曾被英殖民以間諜罪名投獄。不過,當年因幫助華民及歐亞人(Eurasian)移殖,筱崎護被一些人譽為「新加坡的辛德勒」(Schindler of Singapore)。辛德勒是德國人,二戰時拯救了不少猶太人免被德國納粹屠殺。
1943年8月,昭南島政府奉命疏散島上30萬華民,接近當時新加坡人口的三分一!筱崎護在柔佛東海岸的興樓尋獲一段「理想之地」,離開海邊不遠,漁產豐富,又有稻田。然而以增產之名,提供獎勵如每戶分配耕地三英畝,無法吸引昭南島的城市華民遷移,但筱崎護深諳華民對日軍的恐懼,他爭取移殖區自治,不受日軍管制,也不會有日本憲兵(Kempeitai)出沒,這一招果然打動昭南島華民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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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況,在移殖區有相當大程度的自由,昭南島華僑協會也遊說華民遷移,美其言新昭南將成「華人烏托邦」云云,於是不少有錢人與社會聞人亦遷至興樓避亂。華僑協會籌了100萬元協助發展新昭南,1943年9月第一批200華民進入了移殖區,一年後移殖區華民增至1萬2000人,據稱高峰時期竟達五萬之眾!在沒有日軍的監管之下,新昭南比起昭南島猶如人間樂園,新昭南開發七個月即有小鎮規模,設有學校、酒家、夜市場、咖啡店,甚至醫院、銀行等。
難怪學者Vivian Blaxell形容「新昭南的生活似乎很繁榮」,但其實這是一種扭曲、畸形的繁榮。除了酒樓食肆,妓寨同樣林立,戰時紅極一時。那時昭南島甚至柔佛,知道興樓的人不多,但很少人不知道新昭南。南來文人楊顏曾到新昭南開墾,戰後發表了新昭南怪現象的諷刺詩,詩末寫道:「號為農村,而竟有半農居、天一景、詠春園及暢農酒家四間,咖啡茶室尤不計其數,時髦女子,則旗袍而木屐,以道路泥濘也,足見非增產而去,甚明。」話雖如此,新昭南至少種植了一些稻米、蔬菜、木薯、水果等,勉強自供自給且曾把余剩的糧食運返昭南島。
這個移殖區全稱為「新昭南模範農場」,華民則稱之「昭南新村」,惟有些華民不喜歡日本稱呼,稱之「新興樓」或New Endau。戰後,大多數華民返回新加坡,僅有數十家華民留下來,華民也改稱此地為興樓新村。英殖民緊急狀態時期,在新昭南原址組建了好旺新村(Kampung Hubong),有日本老兵曾到此尋找傳說中當年埋藏的兩噸黃金呢!
相比之下,日治時期馬口的不二鄉移殖區則慘痛多了。何以Fuji-Go 又稱「不二鄉」呢?在日文里,Fuji既指「富士」亦指「不二」,所以Fuji-Go既是富士村也是不二鄉,「不二」意為獨一無二也即唯一。原來這個移殖區專門安置昭南島的天主教徒(Catholics),當中歐亞人與華民各有一千人,也有稱歐亞人300戶、華民400戶合共三千人,至日軍投降前夕則報為5167人。那個時候,馬口這個小鎮周邊都是森林,不二鄉離開馬口街市仍有五公里,正確而言即今馬身新村(Kampung Baru Mahsan)範圍,但研究不二鄉歷史的學者皆記之馬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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{nextpage}在歐亞人福利會及天主教堂協助下,1943年12月第一批移民遷至不二鄉,但他們很快發現這裡不是理想的開發之地。由於不二鄉籌備不足,水源及排水溝皆出狀況,移殖者又是對開墾毫無經驗的城市人,不二鄉從未達到自供自給的目標,且許多移殖者患上營養不良,因瘧疾(malaria)或傳染病而死的高達500人,也有人估計死亡數據實為1500人,等同最初移殖者的一半!即連不二鄉移殖區領導人Adrian Devals主教,1945年1月意外被鋤頭傷腳,最終破傷風而逝。
日治政府為了吹噓新昭南與不二鄉的成功,把遷來的移民美言為增產糧食之「開拓士」,並強調將來達到充分發展時,可供應昭南島的糧食需求。其中一張宣傳圖片至神:一批穿著碎花衣裙的時髦女子,烈日之下在一片沃野中揮鋤,感覺既不實際亦極之滑稽!
對這一段慘痛歷史馬口人了解不多,而且不少人還誤把歐亞人當洋人,以為不二鄉是關禁英軍俘虜的集中營。根據馬口新聞界前輩告知,一名不二鄉歐亞人的後裔Fionna Hodgkins,曾經到訪馬身新村「尋根」,但當年的不二鄉已毫無痕跡。至於因瘧疾或傳染病死亡的歐亞人,長埋在今離馬身新村不遠的阿逸依淡路(Air Hitam)兩公里,不過當年的墳場現已變成油棕園。日軍投降後,不同興樓的是,不二鄉的移殖者沒有人願留在馬口,日治政府吹噓的烏托邦成了幻影。
日治時期,把馬來半島喚作「馬來」(Malai),又強把一些地名冠上日本稱呼,如新加坡被喚作「昭南島」(日文昭南一詞意為南方之光)、檳城則依Penang發音喚作「彼南島」,日軍投降後這些日本地名稱呼立馬被棄,更別說興樓的新昭南、馬口的不二鄉了!
雷子健 資深報人,已出版歷史紀實《誰殺了欽差大臣》、《誰救了手雷女郎》,以及地方小史《愛新村:雪州華人新村的美麗與哀愁》、《愛漁村:地圖上消失的海平線》、《沙登回眸:黑白年代的火紅記憶》等十多本作品。